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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因為吳宇倫打工的店在我們家附近,蕙蕙有時懶得煮飯,便會拉著我和永誠到這裡來吃飯喝咖啡,和他閒聊打屁,隨著夏天的腳步,我們的生活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有了密切的交集。

等吳宇倫下班,便會轉移陣地到我們家,有時候看錄影帶,比較多時候我們會跑去師大路夜市的小馬力租漫畫,皇冠借小說,燈籠帶滷味,無名攤買薏仁湯。全部帶回家後,一邊吃一邊看,就這樣混到半夜。

「這藕粿又是誰挑的?我不要吃。」我正在分滷味時,永誠看到他那一盤有著紫色半透明的藕粿,叫了起來。

「我挑的,怎麼樣?不吃拉倒,拿來拿來。」蕙蕙對他做著鬼臉,然後他和吳宇倫不約而同地,紛紛把各自盤裡的藕粿全部揀出來丟在蕙蕙盤裡。

「這麼好吃的東西,真是不懂得欣賞。」蕙蕙嘟噥著。

「那種娘兒們吃的東西,不要叫我們吃。」永誠齜牙咧嘴地。

「還是大腸、小腸、肉類這種才比較填得飽我們男生的肚子。」吳宇倫附和著。

「呴!性別歧視啦!」

「我好怕,我好怕。女性主義的金鐘要罩頂了,阿倫,怎麼辦?」永誠假裝害怕地半縮在吳宇倫身後,一手假裝手握麥克風伸到吳宇倫面前,訪問著他。

「科學小飛俠變身!飛向無垠的宇宙!」只見吳宇倫兩手握拳,一手往上方伸得直直地,一手縮放在腰間,作勢要往上飛。

看到那種蠢樣,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兩個笨蛋。」蕙蕙笑罵著,便伸了筷子到永誠那盤夾起一塊大腸送進嘴巴,然後斜睨著我:「薇薇,給他們吃冬粉就好了,看他們還飛不飛得起來。」

「喂!妳幹嘛偷吃我的?薇薇不要聽那老妖女的話。」永誠也不甘示弱,要去偷蕙蕙盤裡的東西。

「什麼老妖女?!」蕙蕙杏眼圓睜。

「大概因為妳是老么,又是女生吧。所以簡稱老妖女。」吳宇倫也加入戰局。

「兩個男人欺負一個弱質女流,算什麼英雄好漢,薇薇,妳不要都不說話,快來幫我啦!」蕙蕙嘟著嘴。

「謝舒薇!」永誠突然大叫著我的名字,引起其他兩人的注意。

「什麼事?」我無辜地輪流看著他們。

「哪有人把好料的都放在自己盤裡啦?!」

「欸欸~妳會肥死!」

「阿勒~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三人哇啦哇啦紛紛聲討起我來了。

「你們繼續吵嘛,我惦惦吃三碗公啊,這樣不對嗎?」我微微笑著:「這叫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永誠原本一個巴掌要打到我後腦勺,我看了他一眼,他尷尬地把手放了下來,大概是突然了解到,我並不是跟他很熟的蕙蕙,可以讓他隨便打的。

另外兩人大約沒有注意到這一幕小插曲,忙碌地掠奪著我的盤子。

「你們夠了喔。」我出聲阻止,好歹也留點給我吃吧。

於是大家各自找了想看的漫畫和小說,一人拿一杯飲料,開始專心地邊吃邊看起來。

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我不得不承認,那是我生命中非常愉快的一段日子,什麼事都不用擔心,那樣地單純而美好,像是盛夏時大雷雨過後,台北市唰一聲,拉開密閉的防雨棚,深深呼吸一口新鮮的氣息,走在林蔭的敦化南路上,微風溫柔地徐徐吹過臉上那樣。

我們經常在一起混,我依然扮演冷眼旁觀的跟隨者,蕙蕙還是台一旦往前衝就停不下來的火車頭,永誠散發著最耀眼的光芒,吳宇倫則像電力快要不足的日光燈,偶爾一閃一閃地。

放暑假後,永誠不知道上哪兒弄來了一台二手的墮落深淵Play Station。

「給我玩,給我玩!」原本坐在一旁的蕙蕙,看到吳宇倫和永誠忙得不亦樂乎,嚷嚷著。

「拿到駕照再給妳玩好不好?」吳宇倫溫和地說著。

「不好。」蕙蕙猛搖頭。

「欸,我們要先拿到駕駛執照耶!給妳玩?那我們不是要等到民國一千年才能開始賽車?」永誠嘖嘖道。

Grand Turismo賽車遊戲好像是這樣的,要通過各項駕照測試,拿到駕照後,才能開始賽車,累積了一定的獎金,才有錢去換車換裝備,買一台好車才能輕而易舉的贏得比賽,賺更多錢,買更多車,參加更高段的比賽。

「給人家玩給人家玩,你最好了,一定會給我玩的,對不對?」蕙蕙嘟著嘴,黏到永誠身邊巴著他的手不放。

「啊~妳不要每次都來這一招啦!阿倫~快把她趕走。」永誠摀住耳朵。

「考完駕照再給妳玩好不好?」吳宇倫依然笑笑對著蕙蕙說。

「不好,這樣我對這遊戲都沒有貢獻耶。」蕙蕙把聲調拉得長長的,彷彿真的很扼腕。

「拿去吧。」吳宇倫說著就要把手上的遙控器交給蕙蕙。

「啊勒,阿倫,這女人讓不得啦!等一下把你吃得只剩下死人骨頭。她肯定是玩到一半怎麼玩都過不了關就不玩了,然後要我們幫她收拾殘局。」永誠遏止他的動作。

「嗚嗚,我哪有你說得這麼可怕?你幹嘛對我我這麼兇?」蕙蕙假哭。

我真的很好奇,為什麼永誠對蕙蕙這麼兇,她還會喜歡他?

「好、好,你們不要吵,給妳玩、給妳玩。」吳宇倫安撫著蕙蕙,將遙控器塞給她。

「阿倫,你這樣心軟不行,以後一定是敗在女人手裡。」永誠不贊可地猛搖頭。

「呵呵,這又沒關係。」吳宇倫聳聳肩,坐到一旁。

蕙蕙則對永誠猛比著勝利的手勢,接下來,當然是跟永誠輪流駕車考駕照,她果然是開得亂七八糟,經常在路面上來個270度大迴旋,然後去撞牆。

考駕照的規定很嚴格,車子一定都要保持在路面上,又要在一定時間內到達底線,很容易失敗。不像在賽車時怎麼開都無所謂,開得不好,到處亂撞牆,只是拖延時間,名次不好看而已。

「一點都不好玩!」最後蕙蕙的挫折感太重,因為她的開車技術一點進步都沒有,反而一直被永誠虧,於是又把遙控器丟回給吳宇倫,直到他們考完駕照,才跟他們輪流玩。

從此,我們又經常四人一起熬夜打電動,主要是賽車與格鬥遊戲。通常我只是躺在一旁的沙發看書,陪蕙蕙他們三人熬夜打電動。

有時我們也會聊天,蕙蕙跟永誠一搭一唱就可以支撐全場,而我和吳宇倫便會在一旁靜靜聽著,偶爾插個幾句話,或是無所事事地,就這麼相對無言到天亮。

我們就這樣,任意而率性地揮霍著大把大把的時間,然後也為青春留了一大堆的空白。在那時,我完全忘記了,沒有重量的空白,會讓青春與看似多到可以拿去賣的時間一樣,輕飄飄地飛走,然後就在夏天中一點一滴地消失了。

現在回想起來,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那段時間可以像在「今天暫時停止」這部電影裡一樣,永遠定格在這段時期,一段像長假般的日子,讓我可以慢慢地仔細品嚐。


Δ Δ Δ Δ Δ



這天我們四個人一起去看電影,金凱瑞主演的「月亮上的男人」,這部並不是什麼搞笑片,而是一個美國喜劇演員安迪.霍夫曼的自傳。

我其實比較喜歡自己一個人去看電影的,可以靜靜享受電影所要表達的情緒,沈浸在那種近乎自虐的孤獨裡。

為什麼我就非得要跟他們來看電影呢?

都是蕙蕙,威脅我不煮飯給我吃,硬拉著我出門,因此心裡抱怨歸抱怨,我還是乖乖地跟著他們來了。

大概是走路時排列組合的關係吧,我們四個人一字坐開後,永誠坐在我的左手邊,蕙蕙坐在我的右手邊,而吳宇倫則坐在蕙蕙的右手邊。

蕙蕙對這個排列想必非常不滿意,她對我眨眼示意,要與我交換位置,但在她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卻被永誠岔開了話題,隔空與吳宇倫聊金凱瑞的電影聊得非常開心,還不時問我跟蕙蕙的意見,一直到電影開演,我們都是被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老實說,在「王牌大騙子」那部電影之後,我便越來越喜歡金凱瑞,覺得他是一個很肯上進的演員,總是努力在搞笑之外,帶給觀眾更多的東西,一些我也說不上來是什麼的東西,是種純粹的感動而且讓人有思考的空間吧。

看著看著,不知為何,心裡有種泛酸的感覺。

每個人在堅強的外表之下,其實都有顆不為外人了解的脆弱的心吧,隨著年紀漸長,也越會保護自己,開始在玻璃心的外圍築起一層又一層的軟甲,防衛著自己。

由軟甲形成的保護層雖然堅硬,卻也柔軟而具有韌性,因此人在遇到衝擊時,有時還是會隨著潮流彎曲,跟現實妥協,做些不由衷的事,但是軟甲裡面那顆心,卻越來越不為外人知。

人終其一生,到底在追尋些什麼呢?

瞬時,覺得這真是個令人寂寞的世界啊。有種沒人能了解自己的遺憾。

其實,平常的我,並不怎麼喜歡做著這種徒勞無功的傷春悲秋,只是,看到在電影裡頭得了肺癌的金凱瑞在努力搞笑過後興高采烈地站在雪花紛飛的舞台上接受觀眾的致意與歡呼時,觀眾席上的我,眼睛突然溼潤了起來,眼淚似乎就要掉出眼眶了。

很用力地瞪大眼睛讓其中的水份風乾之後,此時我真的很想跟人說說話,以排除那種心裡慌慌悶悶的感受,那似乎是在頓悟到人生的孤單,而其實自己並不是真的如想像中那般堅強所產生的情緒。

此刻,真的是無論說什麼都沒關係,即使只是「電影好看嗎」、「安迪霍夫曼好笨」、「好愚蠢的電視節目」之類的,都無所謂,只要能讓自己屏除那種不安感就好了。

我轉向蕙蕙,她卻傾身向前異常專注地看著電影,而我的視線越過她而頓時與吳宇倫的眸光撞個正著。

似乎他也想找蕙蕙說話的樣子。

天知道為何我有這種感覺,但彷彿被逮個正著的我,竟有種做賊心虛的心慌意亂。他會不會以為我是在看他?

然而他只是對著愣住的我微微一笑,是那種互相加油打氣味道的微笑。

一股熱氣直通上我的臉龐直到耳際,我暗自祈禱黑暗中,不會有人看到我的臉紅。

至於為什麼會臉紅,我暫時不打算去想這個問題,我還有更重要的議題去關心,比如烏龜身上到底有幾根毛這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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